绮怀

圣诞颂歌

"圣诞快乐!"

"你也一样,马蒂亚斯."

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有特色,明快得像是晨鸡嘹亮的那一嗓子——或许我还联系了一下他独树一帜的发型.

"嚯,带了这么多东西——嘛,我是说,要不要一起去砍圣诞树呀?”他走近了些,我看见扛在他肩头的斧头被擦拭得闪闪发光.

"不了,我这会儿必须得好好收拾收拾杂物.我想多住几天.毕竟很久没回家了."我忙不迭朝他笑笑，想想又加了一句."我也…很想大家呀."

"好吧,真是辛苦啦.看来我是只能和隔壁卢卡森那个小身板去干活儿了——"

"别这么说!卢卡森不是很擅长挑圣诞树嘛.”瞧着他一甩斧头就要走,我赶快回他一句,顺手俯身把一个滚到地板上的镜筒塞进背包里.“每次你们带回来的树,都是镇子上最好看的."

“话是没错…”他居然颇严肃地作思考状,托着下巴直愣愣地站在那看天花板.我一时语塞,后悔搭话的同时趁这空档把行李箱拖到楼梯上去.

“不过,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半晌,他终于回神冒了这么一句,而此时我已经爬到一楼的楼梯顶端了.我吃力地绕过体积庞大的背包,留给他一个无力的笑容.

“是…是妈妈在视频里告诉我的.”

后来,我站在房门口发了好一会儿呆.不仅仅是因为在狭窄楼道里挂得到处都是的小彩灯,更让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.在如今为圣诞节作准备挂上花环的房门上,我看到了那块画着moomin形象的小木板——那是我儿时的杰作.它居然还没有被丢进壁炉里用来生火!

这样的话——我不禁想道,房间里的一切大概还都是老样子.我转动门把,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.没有想象之中的呛人尘灰,入目是一片洁白.我上前去,掀开防尘布——从十三岁起就开始睡的小床,丢进床底下的甘草糖盒子(已经被妈妈收到抽屉里去了),被我画满奇怪生物的小书桌,爸爸亲手给我做的带玻璃门的小书橱,甚至还有那个装满玩具的木箱子,以及偷偷塞进去的写不完的暑假作业——所有的一切都还在.这扇门后面隐藏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啦!换句话说,那些都是我珍贵的回忆.曾记年少的我总是只顾着一个劲儿向前跑,一味追求新奇,嫌负累太重地撒一路旧时的宝物.而妈妈总是跟在我身后,不厌其烦地拾起它们,分门别类,妥善保管.我知道,她和它们,一直都在原地等我.现在我回来了——即使这张床再也没法安放下我整个身体,但我依旧记得书橱的哪一行哪一列的课本后面压着漫画书.这就是我曾经拥有的证明.所以我有资格说,十年之后,什么都没有改变.

"提诺?是你吗?"

"噢…妈妈."

我闻声到门口,看着母亲慢慢地一步一步踩着阶梯上来.她今天少见地戴着一副头巾,而且是红色的——或许这也是为了搭配圣诞节吧.母亲还是那样喜欢忙里忙外,我看着她沾满面粉的围裙和厚厚的棉手套,这么想道."怎么啦?我的好儿子.这么久没回家,不认识妈妈了?”她抬头对上我的视线,温和地笑起来."才没呢,妈妈…你在烤曲奇吗?”这个玩笑我不知如何接下,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."是的.只是第一批刚放进烤箱,现在还没办法让你一饱口福.""喔,那太好啦!呃…我是说,我想先去镇上走走."我想我有点语无伦次了.

"我明白的,提诺.等你回来就正好新鲜出炉啦."母亲安慰式的一笑使我莫名不好意思起来,就这样飞快地出了家门.

空气里弥漫着丝带糖果、越橘、熏鲱鱼还有曲奇的味道!我是说,它们混合在一起,就是这个圣诞节的气氛.也许是因为路上的积雪被清理过的缘故,街道上的人随着夜色降临不减反增(虽然他们大部分都是去教堂的).我甚至还碰见了不少亲友——第一个是贝莉姐姐,她现在是一名教师.六年前她和马蒂亚斯结了婚,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孩子,彼得和查理.我当然祝福他们,但是有一点我搞不明白.她的好丈夫可是伐木工的儿子!他们是怎么遇见的?在学校的小树林里吗?对此我表示非常好奇,但她以赶着去采购的理由回绝了我想要知道具体情况的合理请求.她还是那么一本正经!一千岁,紧接着就降临了一位天使抚慰我受打击的心灵.我在电影院门口看到了我的好妹妹,缇娜.呃,还有她的男朋友.据妈妈说,她前不久和大学的图书管理员,乌克森谢纳先生,确定了恋爱关系.他们一开始是笔友,单纯交流学术互相欣赏的那种,后来在学校走廊偶遇一见钟情——后面就不用提了.我的天,这还真是文学少女的方式.当初我从母亲口中得知此事如此感叹,虽然有些别扭,然而今天真正见识到他们两个那腻腻歪歪的架势,却又不得不真诚地祝愿他们幸福.毕竟自小柔弱的妹妹,也总算找到一个独属于她的避风港啦.

教堂传来的钟声像浪潮一样涌进大街小巷,漂洗我的心房.我悄悄远离人群,重新踏上回家的小径,望着街边的玻璃球灯闪烁起来,内心也似被点亮一般清明.我在北十字星东臂的庇佑之下漫步,我看到曾经许下的心愿像星星一样升起.我的兄弟姐妹们都找到了归宿,我的家人们仍幸福地生活在一起,就算十年已逝——一切都没有改变,一切却也都不一样了.

我不由自主地哼起那首耳熟能详的圣诞颂歌,脚步也跳舞似的飞快起来.马蒂亚斯和卢卡森的圣诞树可能还刚刚到家,可妈妈的曲奇饼八成早就被小鬼们分食殆尽.对了,再磨磨蹭蹭的话,我的望远镜也将沦为这群小恶魔的玩物啦!

“嗯哼!我早已经不是十年前临阵脱逃的胆小鬼啦.再一起看一次极光吧,大家!”